缅怀祖父——清明前夜小记（杨忠锋）

祖父去世至今六年了。由于农村家族复杂的因素，各家之间没有一次合众之力庄重地祭奠过祖父。我也因工作较忙（老师放假，我值班），每次都不能赶上，心中一直有愧。数日前，父母说今年又轮到我们家祭拜祖父，我下了决定再忙也要去祭拜。
由于我从小是就是农村留守儿童，老家在仙游县南面的农村，从幼儿园至小学，基本上由祖父祖母带的。甚至大学毕业初期，还在祖父祖母的锅灶下生活，祖孙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。
祖父十三岁前父母双亡，投靠被收养的伯祖父，并在当地流浪。穷当正直，受同样父母早亡的祖母家族人的看好，招祖父入赘，并随了祖母的姓。所以我们也成了杨家将杨五郎的后代。祖父祖母有儿女九人，儿六人，女三人，其中有两位儿子送养。在我从小记忆中，除了最小的姑姑较为孝顺祖父祖母外，其他三位叔叔，包括我的父亲在内，都属于不尽孝型的。但是生活在农村没多少文化的祖辈莫不如此，好多家庭温饱都不能解决或媳妇过于计较。好在祖父祖母在晚年50多岁时收养了一位养女，用晚年的余辉极力培养着她，虽然没上过大学，但长大后和嫁人后感恩于老人的恩情，对祖父祖母十分孝顺。
在印象中，祖父的一生实在不容易。
在我幼儿园时，我就跟着祖父祖母生活。我知道的是，祖父白天要下田干活，晚上要去骑三轮车载客贴补家庭开支。而且，每天凌晨都有人来叫祖父帮忙用三轮车拉菜去集市卖。祖父做人实在又热心，耕田的技术好，不单是自家的田地要打理，凡是有人叫去帮忙耕田，他都会挤出时间拉着牛去帮忙，只收取极低的工时钱和牛饲料钱。当然，更少不了各方亲戚占便宜的，免费去帮忙。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，祖父带我一起去亲戚家帮割水稻，一口饭都没吃到，亲戚家的同龄孩子在田岸上吃肉包子，而祖父却让我好好干活，干完早点回家去洗澡做作业。当然，农村的孩子，少不了下地干活，正是祖父的影响下，我对生活的激情延续到今天，才有了今天的成就。即使，我已经是学校校长，但我依然保持创业时的艰苦奋斗的精神。
祖父不单纯种自家的田，别人家不种作物的田，他都租过来种，收成了用粮食去抵。平时除了种田、骑三轮车载客，还养了两头耕牛、数头猪和羊、几十只鸡和鸭。所以，童年时的我，关于放牛放羊的故事还很多，忆苦思甜，也是成长之乐。
祖父喜欢种具有药用价值的花草，还常有人问祖父要草药治病，甚至免费带到山上去挖。在印象中，来求治病讨药和帮忙的，祖父从来没有收过钱。这在我的好奇和潜意识中，逐渐喜欢上医学，学了医，并坚定地走了这二十多年的医路，今生并不打算放弃这条路。
祖父从没上过学，他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“上海”两个字，一生当中总共就认得这五个字，但是他却当过村组长。因为没文化，做人太直，得罪了很多人，里外不是人，后来他自己下台不干了。
祖父会讲很多故事，一有表兄弟来家做客就会给我们讲故事，但大多为神话和民间故事。我记得最为清楚的、而且影响着我一生的一个故事是讲黎明前的黑暗：那是一个小偷，家中贫穷，但却是一位孝子。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，因贫穷和干旱无收，无米下锅，不忍心看着老母挨饿，就到了一人家偷窃，但进去后没见可偷之物，就把别人家的锅给偷了回家。他母亲知道了很生气，说人穷志不穷，偷了别人的锅，别人家一家人都要挨饿了，要他马上送回去。当他要送回去时，天已经微微发亮了，容易被人发现。为了及时顺利把锅送回去，他跪地求助上天帮忙，发誓今生不再生有贪念。上天念其孝顺之心，令晨色再次返暮。这时主人正要起床，见到一片漆黑，返床复睡，他顺势放回锅具。从此发奋图强，带着母亲过上了好日子。
小时候，总感觉祖父很凶，很怕祖父。长大后，明白祖父讲的都是道理，明白了老一辈的教育也是对的。虽然经常挨训，但真正挨揍的只有一次。那时应该是刚刚上小学一年级，平时农村怕和坏人破门而入，祖父一到晚上总是把一条带双叉木头顶在大门后面，见多了一直认为这个关门的方法保险。有一天傍晚，祖父祖母从田里回来，在老厝厨房做饭，让我看门，因为做好吃的，我忍不住想过去看看，但双扇的大门又关不上，就拿过来双叉木头，一叉先顶着一边关好的门后面，另一边的门半开着一条缝，木头的另一叉半顶着门后面，当手一抽出来，门一下就合上了。当我高兴地跑到厨房，祖父问我怎么不看门，我说把门关上了。当祖父要开门时，发现门原来是被我用双叉木头顶在后面，在外面根本就开不起来。可能是当时又饿又累，门无法打开，又气怎么有我这么笨的，祖父就顺手拿个树枝打了我几下。这个疼痛，也让我明白了很多的道理，特别是在做事前，总离不开计划书，连风险的转型都考虑到任何一个实施计划中。
农村人没文化，但不一定没思想。祖父吃着没文化的亏，对我的学习要求很高。虽然每天放学后要自觉去野外牵已经吃饱的牛回家，还要去放羊，边给庄稼浇水，收干的地瓜藤和草储存起来到冬天给牛羊当食物，回家了还得帮忙喂鸡鸭和扫鸡鸭粪。但只要一吃过饭，祖父就会督促我去做作业。祖父祖母都不识字，成绩好坏全凭老师口信，因为管得严，我也做得认真，老师也夸老实、成绩好。因为我是长孙，上了大学，祖父很高兴，家族中终于出了个大学生，成人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。记得上大二时，没钱交学费，祖父带着我到亲戚家去讨要放了几年利息的四千元钱（也只够当时一年次交的学费），坐等了一个上午才要回来。看到亲戚家豪华的大厦和内部装修，我想到为什么我们这么穷，连房子都是土墙的，他们那么有钱却还要借钱，而且还拖拖拉拉不愿意还。若不是当时要上大学用，难于推辞，又由于我们家庭困难是全村都知道的，真的很难讨到这笔备用钱。那时，我暗下决心，一辈子不做不讲诚信的事。这更是我这辈子有计划生活和工作，不愿欠人钱、更不拖欠任何员工工资，而且不惧权恶，揭发社会黑暗，不炒作和蒙骗他人，只求心安的心态，最好的诠释。
我大学毕业时是1999年，家庭中的父母叔辈都不在家谋生，祖父67岁了，还是天天下地干活。当时，落实好医院还没通知我去上班，就天天也帮着祖父祖母一起下地干活。那时，和我一样的同龄人，根本看不到有人愿意下地干活，在村里人人夸这孙子将来一定有出息。这也是我不断有新的成就之后，祖父祖母逢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，谁谁谁夸我会有出息。同时，在我的心里面，就一直激励着自己要加倍努力，出人头地。
祖父身体一向健康，但由于长年劳作，患有风湿性关节炎，常常因为气候变化而疼痛难忍，平时也只有烤炉火以缓解疼痛。2011年春，祖父79岁了，又因关节炎发作而卧床，可能由于长时间卧床和气候变化，发生咽炎或气管炎，在床上一口痰没吐出来而哽住了，又没人知道，直到出现时，已经处于意识不清状态，未等抢救车过来，已经过世了。当我赶回时，不顾世俗的忌讳，摸了祖父的冰冷的手足颈，心里一片空白和无助。祖父突然的离世，至今让我十分难过。数年来梦中无数次梦见，祖孙又生活在一起。每一次梦见，醒来默默认为来自祖父的鼓励和告诫，对自己的言行更加严格审视和修正。
祖父喜欢泡热水脚，每天泡脚时都要说，要用手去搓搓脚缝，才把脏东西搓掉。还说做人和搓脚一样，走走过场，永远不知道身上有这么多脏东西。小的时候，还不知道有坏死细胞这回事，在搓脚的时候确实有很深的体会，但根本不明白人生是什么。这句话，警示了我三十多年了，道浅却理深！
祖父信佛奉神，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吃斋，并给先祖上香。这在过去，让我感觉迷信和可笑。但是在祖父去世后，我才明白，这也是一种孝。因为，我一直想要祖父看到长孙的成就，在繁忙的工作中，却忽略了亲近的亲情，基本上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，自己无意中成了迟孝之人。从自己的迟孝，我理解了祖父对于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无奈和坚持。如今，祖父虽已不在，但祖母健在。祖父的言行，深刻地影响着我的一生，一个没文化，一个有文化，但有着同样的思想。所以，我再忙都会抽时间十多天回去看一次祖母，和祖母聊聊天，买些祖母能咬得动的食物和水果，就好像小时候祖父买回诱甜的西瓜一样。而每次回去，我都会看看立在大厅靠墙的八仙桌上祖父的牌位和遗像，心里想着过去的种种，阵阵警醒着自己一切要做好。


   杨忠锋2017年4月4日凌晨三点于福建莆田荔城区